膠農

Plastic waste outside Surabaya , Indonesia. photo credit Stiv Wilson, the story of plastic

向清真寺噴顏色水,很冒犯,那麼把一個人那般高的塑膠垃圾扔到寺前,又怎麼看?
 
初看畫面時感到難以置信:這背景真箇是寺院嗎?拍攝者向我確認了,並且回覆 “overwhelming”這字(難以承受)。這個塑膠垃圾的小丘裏頭,可不是理想中洗得乾乾淨淨的膠樽和食物托盤,卻是髒兮兮的膠袋和食物包裝等。如果拿到閣下前面,肯定會當垃圾扔掉。
 
這個地方叫Bangun Village,距離印尼第二大城市、東爪哇首府泗水約一小時車程。泗水曾經是荒涼的沼澤,所以「泗水」這名字有鯊魚鱷魚之意。現在,不僅Bangun Village是塑膠垃圾崗,周邊超過五條村子亦如是。泗水,或許是時候另起名字了。
 
這裏的村民原本務農為主,但1980年代開始轉職務膠,埋首在已發展國家混入生活垃圾的低塑廢塑中,分揀塑料出售維生。然而,這種生活從2018年起,變本加厲。那年,中國禁止進口廢塑料等廿四種洋垃圾,一時之間全球一半廢品苦無出路,轉向進口門檻低的國家傾銷。印尼等東南亞國家首當其衝,成為很多廢品的目的地。
 
分揀廢品的收入明顯較耕田好,在「膠農」經濟驅動下,家家戶戶都在門前堆滿塑膠,賺得的錢夠供孩子上學、添購牲口;甚至連賣豆腐的也買進廢膠,當成燃料生產大豆食品。所以,為什麼清真寺前一地廢膠,我們實在不必大驚小怪。這些年來,村裏年年有十七至二十位村民成功到達聖城麥加,也是拜賣廢膠湊夠贊助費。
 
錢是賺到了,但低端廢膠就是低端廢物,即剩下的垃圾更多。在欠缺廢物處理的設施下,那些垃圾有什麼下場?燒掉?送到郊野埋掉?還是傾倒河溪?印尼已經是全球第二大海洋塑料垃圾的製造國了,靠膠開飯,能撐多久?
 
當地環保朋友Prigi Arisandi跟筆者說,微膠粒已侵佔地下水源,附近五百萬人飲用的Brantas river亦受污染。塑膠垃圾正蠶蝕大地生命,大家都在付出慢性健康這代價。剛才提及的豆腐店,火焰釋出的有毒物污染空氣,令附近居民構成健康問題。而化驗當地雞蛋的二噁英含量,更比歐洲食物安全標準超出70倍,是有史以來的第二高,僅次於越戰時化學武器橙劑所污染地區的雞蛋。
 
今年,印尼政府終於受不了,9月宣告向發達國家退回垃圾貨櫃,被點名的有美國、澳洲、法國,和香港等地。對,香港榜有上名。
 
綠惜地球統計發現,在2018年,香港向印尼輸出了3292公噸廢塑膠,數量是2017年135公噸的24倍,而它們都不是made in Hong Kong的廢塑料。大家可能不知道,香港也是全球垃圾貿易的自由港,一直「鋪橋搭路」,為已發展國家向發展中地區輸出低端廢品。過去是中國,現在是東南亞。
 
儘管Bangun Village這間清真寺前的塑膠垃圾未必來自香港,但在某家某戶或者某座廟堂前,難免會有來自香港的「貢獻」。香港,難洗脫臭港污名。
 
 
朱漢強
綠惜地球環境倡議總監
2019年11月28日《明周文化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