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壞名的石湖圍?

(2023年5月5日 專欄) 二〇〇八年在新界鄉郊尋找非法電子廢物處置場,在途經的大片農地上,發現違和又突兀的一塊,走近驚覺它竟有兩個籃球場大,裏頭埋葬了泥頭、生銹鐵通和爛磁磚等,足有一米多高。接下來的兩年,它像腫瘤般不斷向周遭蔓延,把村路斷了,把屋子堵住,也堵塞水道。
 
這處彷彿改壞名的土地是新田的石圍湖,正是香港棕地失控下的其中一道傷疤。十多年前的畫面,我以為自己早就淡忘,沒想到近日被本土研究社出版的棕地專書《棕須一變》所牽動。 書中把石湖圍列作重點個案,回溯一九九三年用作倉庫的棕地還不到兩公頃,到了二〇一七年棕土面積卻大增五倍至十公頃。對照之下,當年我目睹過的「兩個籃球場」,今日已經擴張至約十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,而且當中有多個違規的電子廢料場。《棕須一變》用的衛星圖片,可以清楚看到石湖圍在二〇〇〇年與二〇二一年之間的土地變化──過去如果是一道傷疤,現在則與毀容無異。
 



我問本研社的陳劍青為什麼研究石湖圍,他竟說,是因為讀了我當年在環保團體書寫的故事,覺得情況「好過分」,便以此主題做大學功課;待至二〇一二至一三年,他帶學生到現場考察,繼續關注棕地發展,發現有生態養殖的農場受上游棕地污水所影響⋯⋯
 
石湖圍並未納入分區計劃大綱圖(Outline Zoning Plan)或發展審批地區圖(Development Permission Area Plan),因為不受《城市規劃條例》規管,所以規劃署根本沒權執行,形成「規劃真空」。真空的另一層意思,是近乎無王管,放任棕地及電子廢料場蔓延,良田頓成露天貨倉和鐵皮屋。可惡的是,石湖圍的「規劃真空」絕非孤例,而是範例,也因此載入《棕須一變》以作警剔。
 
打從第一次揭發情況後,我多次重返現場,看到的不僅僅是書中形容的「無王管」, 而是「橫行霸道」。建築垃圾放肆地非法堆放,政府插上石屎固定的告示牌,明示「政府 土地不准傾倒泥頭垃圾⋯⋯」,不消兩天,告示牌被連根拔起,倒在一旁,附近反而豎起奉業主諭的手寫牌子,寫着「不得進入,工程進行中,危險」。這個工程也真箇危險,竟把入村的公家路一併填埋、堆高,甚至堆到人家屋子門口,村民有家難歸。
 
即使回得了家也未必安全。有泥頭向房子步步進迫,最近的只差一呎,還要堆得比房子高;也見過堆土危牆之下,有屋子被擠壓得「側埋一面」,村民有家也不敢住。
 
建築垃圾橫行霸道,威脅旁邊的兩條排水道。渠務署循例貼上通告,表示深切關注該地填土,擔心泥土鬆散可引致渠道淤塞云云。但通告不是靈符,救不了村民。當年大雨一 來,水深達四米,超過一層樓的高度。政府一再不作為,村民惟有自救,抬出自家木筏,協助老人家逃生。村民跟我說:「木筏太長,轉唔到彎,所以從台灣訂購了另一具膠筏。」逃生筏已成居家常備。
 
石湖圍位處低窪,是全港十八個水浸黑點之一。早在二〇〇六年,便曾廣泛水浸,大片農田、村屋遭淹沒,要出動消防,拯救出十多名遭洪水圍困的村民。
 
政府怎會允許在這片農地上非法傾倒建築廢物?官爺們有點常識都應該知道,農地及周遭的濕地,雨季時可吸收雨水,減低水浸的威脅。在綠/農地填石屎,破壞土地吸納雨水的功能,豪雨時雨水匯流到此低地,老百姓自然遭殃。明明可以預見,當局為何會容讓工程開展?難道這就是「規劃真空」下的悲歌?
 
還記得某次造訪受影響村民,甫入村子,便受到勢力人士的貼身「問候」、「關顧」。那一個多小時,村民至少接到四次「關切」電話。後來我們為村民抱不平,獲十八家傳媒廣泛報道,立法會也有跟進,環境事務委員會不滿政府部門間互相推卸責任,大比數通過動議,促請時任政務司長唐英年領導的相關部門盡快召開會議,提出解決方案。
 
結果是,各個政府部門你推我讓,談不出個所以然來。官們的不作為,農田逐一由垃圾場變成棕地、再變成一座座的倉庫、貨櫃車場。至於四十多位村民,被迫走的、離世的,留下來的,很多只能繼續擔驚受怕。
 
回想過去,再讀畢《棕須一變》,發信息給當年的受影響戶,抱歉無法阻擋污染。對方回了「以前你幫很多了」。
 
不無感慨,是誰令青山也變, 變了俗氣的嘴臉。
 
 
朱漢強
綠惜地球環境事務總監
2023年5月5日 明周文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