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從兒時便不相信有聖誕老人，除非他瘦身成功，否則胖嘟嘟的身形，怎有能耐擠得進煙囪？倒是在工業革命前後的英國，有一群人做著聖誕老公公也沒本事做的大事，鑽進煙槽打掃。
 
這樣的活，不是人人能做。先決條件，是你必須夠瘦。煙道只得23至36公分，大概是A4紙的寬，長不超過A3紙，多點肉一定卡住。光瘦不成，煙囪有彎曲位，身子太長很不方便。總結說，能勝任者，務必要短–瘦–小。篩選下來，最稱職者，是4至7歲的孩子。而提供以上勞動力的，每每是孤兒院院長。
 
兩百年前大倫敦的家居垃圾，最多的並非廚餘、塑膠和廢紙。因為取暖和煮食的緣故，當地八成以上的住家垃圾都是煤灰。灶頭的爐灰易打掃，但積聚在狹窄煙道的灰垢卻十分棘手，務必找上「專人」清理。
 
清理煙道絕對是苦差，那些年齡相當幼稚園生到初小學生的童工，往往餓著肚子，就帶上灰漿和抹刀，鑽進陰暗的煙塵環境中幹活。刀子用來挖掉變硬的煤灰，灰漿則是修補破磚的工具。
 
那年代有位叫波特(Percivall Pott)的名醫，他成長於貧困家庭，特別留意「鑽進煙囪的人」的艱苦生活。波特在論文中寫道，為避免衣服勾住細窄的煙槽壁增加受困風險，很多孩子乾脆不讓穿衣就鑽進去，弄得膝蓋、手肘磨損破皮，加上煙囪有時很燙，他們爬出來時，往往滿身瘀傷與燙傷。要是被困在彎來彎去的煙道中，更難以拯救，不時都發生窒息事故。
 
到了19世紀末，政府開始從公共衛生的角度看「垃圾」，要求各家各戶有責任清理自己製造的廢物。但這個所謂的公共衛生議題，卻忽略了這些鑽到煙囪暗處的小朋友。孤兒院院長是剝削孩子的黑手，但面對指控，他們最常用的辯詞是：煙囪骯髒，不清理可能會引發火災，到時傷害更大。
 
波特對這些童工的關注，不止出於憐憫關懷，還用科學精神進行細密觀察。他直言到了青春期，這些孩子很可能得到一種糟糕、痛苦且致命的疾病 －－ 陰囊癌。波特在其1775年的論文上指出，這些童工很少洗澡，有些甚至一年只沖一次涼，煤灰就這樣黏着，透過擦傷的傷口進入體內。而致癌的病因，似乎源於累積在陰囊皺褶上的煤灰。
 
波特透過詳細觀察與記錄，載下史上第一筆確認污染物致癌的醫學病例，促成後世對煤焦油、苯酚、多環芳香烴等等含碳有機物的致癌特性研究。回看當年，這發現也直接導致英國國會於1788年通過「清理煙囪法令」(Chimney Sweepers Act)，嚴禁不足八歲的童工清理煙囪，即使八歲以上亦要得到家長同意，由僱主提供適當工作服，以及周日上教堂的機會。
 
1907年，在還沒有任何實驗室證據顯示煤焦油致癌以前，英國政府就正式把陰囊癌認定為職業病，宣布「處理瀝青或其他焦油產品的男性」如果罹患陰囊癌，就有資格獲得勞工補償。
 
聖誕總該歡樂，但也願以此文，紀念12月22日離世的波特先生，及眾多曾鑽進煙囪的孩子。
 

明周 2016年12月17日
綠惜地球環境倡議總監 朱漢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