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見、聽不見的講座

這是一場不好說的學校講座,台上努力講,台下卻「聽」不進去,目光還常常飄走。可是我必須告訴你:聽不進去並非學子無心,而是礙於聽障;望別處是為了專注地看教職員的即場手語翻譯,不好分心。
 
這是我們第一次到聽障學校分享環保議題,不少學生都有嚴重聽障,語速不能太快。倘若沒有老師和社工同場協助,要跟同學「對話」實在困難重重。
 
然而,我們和葵芳啟聾學校還是決定來一場實驗味濃的協作:一連五個周六在學校停車場舉辦「回樽有賞」回收膠樽計劃,進行品牌調查同時為回樽制試水溫。學生獲邀參與──可不是寫幾句打氣標語而已,而且跟其他義工一起捲起衣袖,把社區人士送來的膠樽逐一分類、點算和打包。
 
這次合作沒有任何贊助,不必拉出「傷健共融」的美麗橫額,可是我和校方社工都認為非常值得一試。說到底,聽障學生不該總被視作受照顧的對象,只被投射出「受助人」這個刻板角色。縱使聽說不靈,他們既然是社會一員,便也能助己助人,一起關心自己身處的環境。
 
那些回收任務看似簡單,可是落實執行時,義工和同學雞手鴨腳,彼此都需要適應。可是合作愈久,我愈看到這些孩子的難得。活動中途,我們從學校出發,視察周遭垃圾桶的內容,並且初步了解社區拾荒者的日常。他們數到垃圾桶裏多達十七個膠樽,有人瞪大眼睛、有人眉頭緊皺,認真地不同意。我才知道,原來同學在學校飯堂看見別人用即棄膠樽,也會主動提醒他們自備水樽。
 
這回樽活動屬試驗性質,沒有硬性分配的工序,義工們機動運作,互相補位;這大概令聽障同學加倍的難。可是漸漸地,他們竟也找到自己的位置,而且與義工建立起某種無聲的默契。同學們或者不擅與送樽來的社區朋友互動,卻能專注地點算膠樽數量、細心辨別不同的飲品品牌進行統計。當中一位同學令我印象深刻:他大概觀察到打包膠樽的大袋子紮不緊容易出岔子,自行發明一個專門打結的崗位,認真地將大袋子逐一綁好,並且嚴謹地抽出別人綁不好的重新再來。
 
休息時,社工教義工簡單手語,我終於可以用三腳貓功夫跟同學互動,然後有同學開始跟我這個大叔開玩笑、扮鬼臉。聽不到固然是障礙,可是只要有心,原來我們都可以把障礙挪開一點點。
 
其中一場活動,我邀請環境局官員和立法會議員到場,一來視察回樽成效,敦促政府實施回樽制;二來聆聽孩子分享幾星期以來的參與感受,予以掌聲和鼓勵。我也邀請記者採訪最後一場活動,並且強調將有同學分享,即使明白他們未必是這次採訪的重點。攝影機最後似乎都沒對準學生,但我堅持把這環節做好,因為,這些學生絕對值得大家的尊重。
 
回到文首的講座。在提問時段,沒想到竟有同學主動站出來,提醒大家遇到拾荒者時不要掩鼻,露出厭惡的神情,反而應該多關懷,甚至提議執膠樽給對方賣錢;她又主動上網搜尋信息,分享在新聞讀到不必耗用塑料包裝的水珠狀飲用水。
 
曾經到大中小學做教育講座,知道學生都聽得懂,但未必個個都在聽、或聽進去。來到啟聾,樂見好些閃亮的眼神。原來,同學們不單止聽進去而已。
 
朱漢強
綠惜地球環境倡議總監
2018年11月15日《明周》